1

我的朋友李良成，肯吃苦，心善，性格和蔼，经常帮助人。

良成在乡下有个远亲，家境不是太好，良成把亲戚刚上小学的孩子接过来，资助孩子上学。孩子也很努力，每天学习到很晚。

前些日子，老师打电话让良成过去，问了些很奇怪的问题，眼神很怪异，吞吞吐吐欲言又止的意思。良成心粗，没有多想。

过两天良成替孩子检查作业，无意中看到孩子的一篇作文，顿时呆住了。作文中有几句话，大概意思是：这个社会，为什么如此不公？为什么有些人一天到晚什么也不干，却吃香的喝辣的？比如我大舅李良成，他一家人每天除了看电视，就是逛街购物，却总有花不完的钱。有钱人就是好，想买什么就买什么……

良成心里很堵，他很想把孩子揪过来，大吼一句：死孩子，什么叫你大舅一家一天到晚什么也不干？正因为你爹妈一天到晚什么也不干，才把日子混成这样！你大舅怕耽误了你都快累成狗，你居然看不到……良成终不可能对孩子说句什么，怕伤到孩子。

我想不到，这种畸形的心态，不知何以悄然侵袭了孩子的心灵。

 

2

在深圳时，我就深切体验到人心的偏激。有次出门，见两个保安聊天，就听一个保安说：看咱们小区，开什么好车的都有，全都是为富不仁！

开好车跟为富不仁，这之间一点逻辑关系也没有。还没等我理清他的逻辑，就听另一个保安说：就是，穷的穷死，富的富死，太他妈不公道了。我现在就盼来一场运动，到时候我第一个报名，不打死这些为富不仁的有钱人，我管他们叫爹！

后面说话的保安，脸上的肌肉扭曲着，年轻的眼睛透射着我无法理解的仇恨。而这种仇恨，完全是非逻辑的，建立在扭曲与臆想的基础之上。

 

3

我有个朋友，儿子很有出息，爹妈没怎么管，孩子自己报考海外名校并录取。朋友激动得红光满面，把熟人全都叫来，大摆筵席庆祝。正兴奋时，有个多年老友，突然冷冰冰扔出一句：国外的学校，根本不看考分，给钱就让上，有钱人就是好！

朋友气恼地辨解說：你说的那是野鸡大学，我儿子这可是名校，名校招录更严，我儿子可是全额奖学金啊！

对方扔回来一句：都一样，给钱就让上。

朋友气得想要打人。但知道自己儿子表现太好，已经引起公愤，能做的就是立即起身埋单走人，多年的老交情，到此为止了。

 

4

上面说的这几件事，有个共同特点，都是臆造仇恨，甚至不惜修改事实。

李良成并非土豪，每天累成狗。自打他把亲戚的孩子接来，等于多判了自己几年苦役。没想到孩子根本不领情，之所以硬说他“一天到晚什么也不干”，只是为了人为制造不公的借口，为自己心里的愤怒建立依据。

深圳那家小区，有多少为富不仁的坏土豪我不清楚，但我认识的几个，都是睡得比狗都晚，累得跟驴一样。其中有个老板为了接单，被客户灌到胃吐血。还有个胖土豪在最低谷的时候，被债主追杀，慌不择路，两米多高的围墙，他竟然“嗖”的一下就跳过去了……如果他们知道有人如此痛恨他们，一定会大哭起来。

最后那个儿子上名校的朋友，这事儿还真是错在他，你儿子太有出息，就意味着对别人家孩子的无端羞辱。自己关起门，和几个好朋友庆祝一下就是了，非要昭告天下，别人心里悒郁悲愤，当然要修理你。

只是这个修理的理由，无视事实，太过于扭曲。

 

5

去年回深圳时，看望几个老友，其中一个是有名的女企业家。她跟我说起个北方煤老板的事情。

她说，媒体总称他们“煤老板”，这个隐含贬义的称呼，带给人一种强烈的感觉：这些人就是些没有底蕴的暴发户，除了用钱砸人，欺良霸善，良知、良心一概没有。她以前也是这样认为。

但是跟那位煤老板聊过几次天她就发现，在那位煤老板粗鄙的伪饰下，藏着一个洞知世象人心的大师。煤老板的包里，上面是几本低俗杂志，下面藏着英文原版的心理学专著，看到这些书她才恍然大悟：是了，这位满口粗话的煤老板，管着几万号人，没点内功底子怎么可能？他之所以表现粗鄙，一来是他的环境中有些人只吃这套，二来是社会公认他们没文化，他为什么非要跟所有人抬杠？

这位姐姐深有感触的说：人呐，不怕不努力——不努力也是人生的权利，做个平庸之辈又招谁惹谁了？怕就怕自己不努力，还扭曲臆造，无端贬低别人的付出。

你只看到了煤老板一掷千金，却没看到他们为完成一个挖煤的系统工程，必须要上得讲堂下得井矿，指挥得了千军万马，做得了地痞流氓；你只看到了别人的小蛮腰，没看到美女日夜挥汗在健身房；你只看到了别人逛街购物心神气爽，没看到人家辛苦劳累打拼奔忙。

不努力不是错，不努力偏又愤世嫉俗，于是脑子就日渐扭曲。有成就的人，或是运气好，或是人品劣，不是阿谀奉承，就是为富不仁，天底下只有你最善良。所有人全都欠你的，所有人都不该享受他们的生活，必须要接受你的正义审判。

嫉恨别人的努力所获，刻意地无视别人的付出，给自己的不努力找借口，多少也算人之常情——但刻意欺骗自己，把自己臆想成不公正的牺牲品，从此让自己生活在悲愤的心态中，这就是折磨自己了。

别那么悲愤，这个世界真的不欠任何人。每个经济地位在你之上的人，都有比你更辛勤的付出。他们没抢走你任何东西，你的所获，只与你的智慧付出成正比，真的不是别人的错。

 

雾满栏江

（选自2017年第4期《杂文选刊》）