想探讨一下“最美的弧度”的原因,是最近有个女孩给我看了一篇作文。
女孩不是我们文学社的,她因为练习乐器,总在我们音美办公室流连。这是一个咋咋呼呼嘻嘻哈哈的女孩,有一次她忽然说自己写了一篇文章,要请我看一看,我都觉得有点突然。过了几天,我的桌上出现一张纸,没有班级姓名,只有秀气手书的一篇作文。有点不太确定是她的,这字体,这文笔,与她张扬聒噪的个性十分不符。当然就是她写的。题目就是“最美的弧度”,文章写的是她的语文老师。文中选了几个不同的场景,夸赞了老师几个不同的弧度,比如善解人意的眼睛,奔波劳碌的身形,快乐幸福的嘴角,如此这般,这般如此,最后拔高赞颂,完美点题,是可以想象的中规中矩的初中生考场作文。她说老师你帮我改改。写事的文章我已请语文老师帮我改过了,写人的不敢拿去给本人看,所以来请你帮忙。
什么意思?这是准备在考场上套作的意思?她大方点头:是啊是啊。老实说,我相当反感这种投机取巧的方式,而且常常觉得并没有什么用。不管怎么说,她这文章写得挺完整,也还不错,作为考场作文,能糊弄得过去。但……“最美的弧度”,总觉得在哪里见过?
她说是的,确实有人写过,她就是学习发展了一下。
好吧,你学习你的,我帮不上忙。
等她离去,我总觉得哪里见过这“弧度”,于是去邮箱里查找。确实有一篇,题目也叫“最美的弧度”,是一位中考刚结束的前文学社社员的投稿。我很高兴已经毕业的同学还来给文学社投稿,所以立刻打开阅读起来。
文章描写的是一个在高档餐厅里负责烤肉的老年妇女。这位同学向来文笔不错,她细致地描绘了女人娴熟的烧烤技巧与认真专注的态度,夸她眼角的皱纹拥有“最美的弧度”。我认真给她写了回复,在肯定文章的长处之后,提出了修改意见,特别对“最美的弧度”的提法表示了疑义。我觉得矫情和牵强,“最美”?为什么?我承认,我不喜欢学生的文章里,到处都是这种硬拗的造型,希望能有更自然更朴素的说法。我把修改意见返还给她,时间过去了三个月,没收到任何回复,也没有我期待的修改稿。
有点失落,那时候我并不知道,这“最美的弧度”是很流行的一种描写手法。刚刚打开百度,惊讶地发现,写“老师嘴角的美丽弧度”的文章数不胜数。看来流行变了,两年前的学生作文里,还都是“嘴角微微上扬”呢。说起来,我也不喜欢这“微微上扬”。简单点,说话的方式简单点。少点套路,来个正常的“微笑”吧,不要动不动就“最美”,“最好”,“弧度”也是各式各样的,怎么比较呢?这会令我这种爱较真的人发愁,老在这里揣想:”最美的弧度“到底是怎样的?
附原文及我的修改意见,大家是否觉得有点道理?
最美的弧度
我目不转睛地盯着她,不,不是她,是她手中的烤肉串。(看后面的文字,你盯的确实是她,不是烤肉串啊。你都没有描写烤肉串,而是花了大量笔墨描写了她。开头要改,或者后文改。)
餐厅内,高贵优雅的女士轻轻地摇晃着杯中的红酒,身着西服的男士认真打理着胸口的领结,戴着高高厨师帽的甜点师精心地摆置着盘中甜点,即便是那推着小车来回收盘子的服务员,也细声软语……走到哪里,都可听到播放着的欧美音乐,这所有的一切,都显得别有一番情调。
但她,却在人群中显得与众不同。
她看起来已年过六十,尽管也戴了顶黑色的帽子,却掩盖不了那微弱灯光中几根银发。在她面前排队等着拿烤肉的人已是排成了一条龙,但大家始终不愿靠近大烤炉。虽然餐厅四角都有大空调调节温度,但那冒着火星的大烤炉散发出来的热量,还是令人望而生畏。
只有她,好似完全不受这高温侵袭的影响,仍旧专注地站在烤炉前,手法娴熟地来回涮着烤肉酱,任凭那豆粒大的汗珠顺着额头流过脸颊,十分钟,二十分钟……(以上描写都非常棒,很喜欢。)
终于走到她跟前,仔细看她,她的脸上已布满了皱纹,那粗糙却厚实的手背上,也留下岁月的痕迹,那是岁月留给她的,独有的、最美的弧度。(最美的弧度的提法,我总觉得突然,也有点矫情和牵强。“最美”,美在哪里?是否该多用一些笔墨,来讲一讲?想一想,有没有更自然更朴素的说法?)
她与我的外公外婆如此相像。没来由地,她好像忽然打开了我的记忆阀门,无数思绪涌上心头,我突然无比想念我的外公外婆,他们也有着这样美丽地弧度。他们总是认真,总是固执,烤肉地老太太固执着不愿离开那炙热的火炉,外公固执着不愿离开那用汗水浇灌的稻田,任这花花世界的人们享受杯中美酒,品这山珍海味。(此处提到外公外婆略有点突兀。若此文重点在“她”,就不必多说“想念外公外婆”。如果重点在你对外公外婆的感情,就要少讲“她”,多花笔墨在外公外婆,只这几句就显得十分不够。此段要大改。不如想象一下她的生活?或艰辛?生活所迫?或是闲不下来?或就是对这份工作十分热爱?)
她终是坚守着这份执着。(何来执着?随意想象?是否有语言、行动来验证你的想象?从她与同伴或熟识顾客的对话?从她熟练的动作?还可以深入细致地描写。)
我再次抬头望她,昏暗的灯光中,她那眼角凸起的皱纹,在我心目中成了最美的弧度。(结尾略显仓促。对“最美的弧度”的说法仍觉得不太妥当。也许前面再细致深入地刻画一下她的皱纹,说一说到底美在哪里,这样的结尾就会让人觉得自然了。)